这些用过的瓶子,经过父母的“创造”,突然都带上了家的甜蜜香味,而且,在我和父母之间,传递着无需言说的爱与亲情。
我把用完的蜂蜜瓶子刷干净晾在厨房的窗台上。忽然发现,我所做的正在摹仿父亲,父母家里有很多这样的瓶子。他们把每一只用过的瓶子洗净晾干。就连牛奶盒也仔细清洗过,两只一对扣,就是一组严丝合缝的容器。舅舅从湖南带来的腊牛肉,父亲蒸好,配上青蒜炒了,放在牛奶盒里给我带回来。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我还记得那好吃的味道。我现在比和父母住在一起时馋十倍。
父母那里吃完再带些莱走是很经常的事。每次要离开时.父亲总能变出一只清洁且干燥的瓶子来,用筷子将给我带的菜一下一下地挟进去。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想吃鸡汤,他们中午为我炖了鸡汤,没吃完,父亲就将鸡肉和木耳装进一只以前装草莓酱的瓶子,然后将鸡汤灌进空的花雕酒瓶,封好口。我放到单位的冰箱里,晚上回去将酒瓶倒过头来,因为天冷,鸡汤成了似坠非坠的冻体。我轻轻拍着瓶底.让鸡汤凉一点点地从瓶口滑落到锅里,它欲言又止,很珍惜自己的样子。
父母家有那么多用过的瓶子。他们不断制造出用过的瓶子。保存瓶子,因为对它在这个家中将继续承担的任务深具信心。我是那些瓶子的终结者,用了就扔。他们知道我懒,用过的瓶子最适合我。
那些瓶子非常普通,只能靠标签来区分它们的往昔以及它们曾为父母效劳的领域。有时父母刷洗过猛,标签掉了,瓶子就成了全透明的,像一个裸体的孩童一样稚拙地站在我面前,我会忍不住对它笑一笑。这些瓶子看起来更卖力些,对父母和我之间的传递表现出心甘情愿的意思。
我们的传递总是保持着天然的合理的节奏在我看中某种菜需要带回去吃时.他们就恰好备有一个瓶子。瓶子也不是喘息未定就随我同行了,它们都有妥当的缓中期,因为我可以闻到它们身上经过储藏的味道,父母家的味道。每当我临走时,父亲就弯腰从橱里变出一只瓶子,他的表情非常欣慰,仿佛很得意自己的早有准备。
妈有一段时间吃灵芝粉,那种白色的高个儿药瓶如今在我厨房的抽屉里,里面装着花椒和八角,瓶盖上妈用她那富有特色的潦草字分别写着”花椒”和“八角”。我有两只这样的瓶子,我妹妹有另两只,是妈一次性分装给我们带回来的,有时候我想.这瓶子可以做我和妹妹的信物了,以后万一失散了,可以凭这两只瓶子以及妈的“墨宝”相认。
我不知不觉开始继承这项传统。我用装过豆腐乳的镀釉陶罐做糖罐,用装蜂蜜的瓶子装泡菜。另外一只装豆腐乳的陶罐,我去买了一块绿泡沫做的花泥,插上红的绿的白的塑料小菊花,放在卫生间里。人们偶尔发现我的创意,都说:不错呀,一天开红花,过几天就开绿花。充分利用这些用过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日子就意气风发地进行着接力。
将用过的瓶子储藏在储物柜,打开来,里面氤氯的气息竟然像蜜一样香甜,就像猛地打开一只糖罐,而且是小时候的糖罐。无论是一个多么新的家。只要珍惜用过的瓶子,就有家的香味了。
我给父母带东西时,找了一只最漂亮的瓶子,我拿着它下楼,一边对我的他说:“我把最好的给我妈。”他却回过头来看着我说:“你妈也把最好的给了我。”